14年又57天后，孙海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认亲现场，这个中年男人一把抱住儿子，痛哭出声。

 

“小孩孙卓，失踪时3岁半，身高1米，头发浓密，耳朵偏大。”

这是孙海洋贴出过无数份的寻人启事上的信息。

时隔14年之后，孙海洋终于找回了儿子，此时的孙卓已经比父母都还要高出一头了。

“还给我带来了土特产”，孙海洋的语气，欣慰又辛酸。

 

孙海洋和妻子围坐在孩子身边，仔细端详着孩子，好像希望从孩子脸上，看到14年前那个3岁半的孩子的影子。

妈妈抓着孙卓的手，说：跟姐姐的手一样。她还记得孙卓喊不来姐姐孙悦的名字，总是喊姐姐“椰子”。

孙海洋小心翼翼的问：你还记得姐姐吗？

孙卓摇摇头。

孩子找到了，14年的痛苦坚持终于有了回报。

但对于孙海洋一家来说，本该与孩子共同度过的14年时光，却再也回不来了。

孩子丢了14年，这个家也“垮”了14年

小孩失踪的那一天，是2007年的10月9号。

那天傍晚，当时三岁半的小孙卓写完作业吃完晚饭，跟父亲孙海洋说：“爸爸，我想出去玩一下。”

孙海洋看外面天色黑了，起初不太同意，但孙卓没听他的，还是走了出去。

这一幕，多年来一直不断在孙海洋脑海中重现。

孙海洋当时和妻子一起经营着一家包子铺，凌晨就要起床开店，孙卓出去玩后，孙海洋就在桌边打起了盹。

不知道多久后，他被妻子摇醒。妻子惊慌地告诉他：“孩子被拐走了！”

这一天，是孙海洋一家的噩梦，这也成了一直解不开的谜题：孩子，到底是怎么丢的？

直到14年后，孙海洋夫妇才知道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在附近一家超市当保安的吴某龙，发现3岁半的小孙卓总是一个人在门口玩耍，就起了坏心思。

当天，他用糖果和玩具车将孙卓哄走，藏在了自己的出租屋内，几天以后联系了家人，将孙卓送到东莞火车站交接，买家把孙卓带到了山东抚养。

而那天，被妻子叫醒的孙海洋听到噩耗，跑出门，报警，然后开始沿街寻找。

第六天时，他在附近超市的摄像头里，看到了那个拐走孩子的男人的样子。这个模糊的身影，从此刻在了他心里。

那天以后，孙海洋的生活重心，成了寻找孩子。

他把包子店的招牌换成了悬赏广告，变卖了房产凑齐了20万，他对外宣称，不论是谁，哪怕是人贩子或者买家，只要把孩子给我，20万立马捧给你。

 

他高额悬赏、全中国跑着贴寻人启事，接受记者的采访，还同意把自己的故事拍成电影，他求导演在电影最后的字幕上，放上了他的寻人启事和电话号码。

他甚至寄希望于人贩子的一点良心，在看到他寻找孩子的艰辛后能把孩子还给他。

 

这个当时还年轻的父亲说完转过身，双手撑在一张几乎跑遍了的中国地图上，泣不成声。

孙海洋的努力不是没有意义的。从最开始的线索寥寥无几，到后来他每天要接几十个电话、上百条短信提供线索。

孙海洋从不换电话，也不拒绝任何消息，他想，就算一百个里面没有，一千个里面没有，那一万个里面总是有的吧？我总会接到那么一个电话的。

 

孙海洋觉得自己最接近找到孩子的一次，是在孙卓失踪后的第二年。有人给他发来一张走失孩子的照片，很像孙卓。

其实孩子不是孙卓，而且早已经被亲生父母领回家了。但孙海洋不相信，他跑到孩子所在的北方城市，找到孩子的幼儿园，躲在远处偷偷找。

“我看到他从楼梯上走下来，冲过去看他，发现不是，禁不住大哭起来。”

当然，孙海洋收到的“线索”里面，有很多是骗子。

但对于毫无头绪的父母来说，连骗子提供的线索，都能算得上是希望。

孙卓刚走丢的那一年，有一天晚上，孙海洋突然接到电话，一位自称是“深圳朱警官”的人说自己看到了寻人启事，十分同情，决定帮他找到孩子。

孙海洋惊喜不已，立马打车前去与朱警官碰面，并送上了自己收集到的人贩子材料，和身上的所有现金。

万分感激后，孙海洋还承诺，找到孩子，20万酬谢绝不少一分。

没过两天，孙海洋接到“朱警官”的好消息。他说自己已经锁定了人贩子的活动地点，准备开始抓捕了。还没等孙海洋激动，朱警官又要求他往自己的账户上打钱，理由是申请异地警方协助需要开支。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瓢冷水浇在了孙海洋的头上。他前往朱警官说的工作地址查询，发现根本没有这个人。再拨打他的电话，就已经关机了。

失望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路边张贴的侦探广告。联系上对方，他们又要求预付20%的费用。被“朱警官”骗了以后，他长了个心眼，拒绝了。

可是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每每想起这件事情，又有些后悔。

“要是当初就按他们说的，先付20%，兴许就真的被他们找到了呢。”

 

这么多年的寻找中，孙海洋认识了同样寻找孩子的父母，他们中有些幸运的人，也曾找回自己的孩子。

孙海洋说，他当时内心很痛苦，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自私，他忍不住想：我付出了那么多，要是找回来的是我的孩子多好。

总是有亲戚让孙海洋再生一个孩子。但就算再生一个也不可能就不找丢了的孩子了。

“他不是一个东西，丢失了以后过两年就会忘记。永远、一辈子都是想着要找回这个孩子的。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如今，这个让他们一家人牵挂了14年的孩子终于找回来了。

可面对“从天而降”的亲生父母，孙卓最终还是决定跟随养父母生活。

孙海洋终于找到了孩子，但孩子对父母那份独一无二的爱和依赖，还有那些本应和孩子共同度过的时光，却永远被偷走了。

找到孩子之后，现实更残酷

这样的结果令人无比唏嘘：亲生父母苦苦等待，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孩子。

但真的找到孩子的那天，却发现，孩子不愿意跟我回家。

 

站在孩子的角度来说，选择继续留在养父母身边，其实并不难理解。

毕竟在之前他们未必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和当作亲爸亲妈的人生活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现在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买来的孩子，亲爸妈远在天边，现在需要离开原来生活环境去适应另一种生活……任谁都难以在第一时间接受。

但是有些孩子，会在已经找到亲生父母后直接拒绝承认，甚至将他们狠狠推开。

寻子14年的妈妈夏先菊，在找到孩子半年后，被自己亲儿子拉黑了。

当年她和丈夫带着孩子在广州租房生活，但是在某天上班以后，儿子被带离家门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分析，拐走儿子的正是住在楼上的一位住户。

 

和所有丢孩子的父母一样，他们或许知道是怎么丢的，但是不知道要怎么找回来，她和丈夫日夜伤心，踏上了寻找儿子的火车。

然而刚上火车，丈夫就不见了，一直到下车也没等到丈夫回来，直到几天后有人报案：在铁轨上找到了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就是因为过度悲痛而自杀的夏先菊的丈夫。

 

先失去儿子，又因为寻子失去丈夫，夏先菊痛苦万分，但还要坚持寻找。

甚至后来很多年过去，家人再为她介绍新的对象，她都要问对方：如果孩子找回来了，你能不能接受？

没想到十四年后，孩子确实找到了，但是比没找回来还难受。

她在警方的安排下和孩子团聚，孩子选择和养父母一起生活，留下了联系方式，但是不久以后孩子就将夏先菊拉黑。

夏先菊的不解混合着伤心：我只是想像朋友一样关心他，他为什么拉黑我？就连想要了解孩子现状，还需要问询问养父母。

 

可是那是什么养父母？明明是造成自己失去孩子，失去丈夫的仇人啊！

这一切到底要她怎么面对，如何释怀？

善良的夏先菊只能说，希望孩子长大有所改变。

这就像那个古早的寓言故事，爱就是两边角力者扯着一根弹力绳，孩子被拴在中间，为了不让他受伤，更爱的那边会选择先放手。

但是对于另外一些家庭来说，如果选择强硬的“起诉”，还会成为网络攻击的众矢之的。

申军良，多年不停追问“梅姨”下落，寻找走失15年的儿子。这位父亲在找到儿子之后，立即向养父母提起诉讼。

 

然而此事一出，更多人对养父母表示了同情、纷纷谴责申军良、劝他“善良”：

“他们虽然是买了你的儿子，但是这么多年没有亏待他，将他好好教育养大成人，这还不够？”

“你儿子没有因为拐卖致残致病，这难道不都是养父母的功劳吗？”

“面对这样的大恩人，你们凭什么将他告上法庭，你到底懂不懂感恩？”

 

团聚的快乐只在一瞬间，在眼泪、闪光灯、大团圆的媒体报道的背后，这些被拐家庭所承受的一切，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丢孩子的时候找不到，找到了孩子回不来，保持联系被拉黑，想要维权被谴责……

前有几十年痛苦的寻亲路，后有漫长的缓冲期，这些丢了孩子的受害者，反而一辈子都在独自吞下苦楚、撕扯在舆论的压力中，茫然无措。

是养父母，还是买家？

站在孩子的角度，一边是亲父母，一边是养父母。

然而站在法律的角度，一边是拐卖儿童的受害者，一面则是人口拐卖的买家。

没有需求就不会有犯罪。哪怕是现在和父母团聚的孙卓，仔细剖析他的家庭，就发现所谓的“养父养母”买他的意图昭昭：

在买他之前，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女孩，但他们想要一个男孩子。

 

因为“家里没有孩子或没有男孩，就从人贩子手里买一个”这种拐卖形式，在世纪初的十年甚至成为了一种流行的拐卖模式。

据统计，2000年到2003年全国一共有352名孩子被拐，其中有男童有278名。

没有儿女的家庭买孩子兴旺人丁，没儿子的家庭买儿子添香火，甚至还有人说，买一个男孩放家里，可以形成“生男孩的气场”，帮助家里妇女都生男孩。

有了这些想买孩子的家庭，人贩子才有机会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没有这些荒谬而残忍的需求，哪里又会有这么多破裂的家庭？

 

这些人是“养父母”，更是拐卖儿童链条上的推手，也是亲生父母的痛苦来源——在“买孩子”的流行驱使之下，拐卖婴儿变成了一门暴利生意，根据被抓捕后的嫌疑人交代，拐一个男孩可以最高赚5000元。

有些被拐儿童被买走，有些甚至被侮辱、被伤害，一切都是因为有这样的“买家”存在。

 

“有买卖才有伤害”，可是目前在我国，对于“参与拐卖人口”的买房和卖方之间的法律量刑却非常不平衡。

我国刑法规定，拐卖妇女、儿童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性质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特别严重的处死刑；

而从人贩子手里购买妇女儿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代价，真的太小了。

当然，即便选择了留在所谓“养父母”身边，谴责的矛头也不应该对准被拐卖的孙卓本人。

作为从小和父母分离的被拐儿童，他们是受害者，也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苦衷。

另一位被拐后找回亲生父母的孩子符建涛，既不希望养父母坐牢，又心疼亲生爸妈，他小心翼翼地希望妈妈出具谅解书，又宽慰母亲说自己马上高考，以后一定竭尽全力，弥补她、陪伴她。

 

只不过，无论孙卓们在情理上做出什么选择，不管他们“有没有恨过养父母”，无论在他心里“养父母和亲生父母谁轻谁重”。

整件事里输得最惨的，永远都是付出了大半生心力，全世界寻找被拐的儿子女儿的亲生父母。

他们带着满心期待，等待着离别多年的亲生骨肉再次团圆；

却不知道，即使团圆，对面来认亲的孩子，却已经跟自己形同陌路。

他们还在时时刻刻叩问这个世界，“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遭此厄运，骨肉分离，将大半生的光阴耗费在无奈寻找之上。”

他们根本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人贩子的贪念，还有养父母的一己私欲。

只希望，从今而后，孙海洋们这样的惨剧，再也不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