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四岁半的小男生，很忙。尽管过了腊月十二，因为新冠疫情，幼儿园提前放了寒假，但还得学英语，学绘画，听故事会，学积木。在安妮花学英语，老师说：他读得很流利，都能听懂，回答问题很积极，不像有的孩子木木呐呐。他画画，会画小恐龙樱桃树等动植物简单的轮廓。所以，我与他较长时间没有好好待在一起了。
周日，他没课，他妈妈上班，他奶奶看着他和妹妹，照看不过来，我就去帮忙。便有了很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欢乐一天。
今天晴天，也没有风，与他出去逛逛。
他自己穿羽绒服，穿鞋袜。穿羽绒服的方式是：把它翻过来，倒着铺在床上或地板上，两只胳膊平行伸到两只袖子里，站起，往后背一披，就穿上了，说是幼儿园老师教的。
他骑着滑板车，进入电梯，习惯性地按下1键，又顺便按下-2键，接着沿键盘平面在数字空隙以之字形划拉一圈，我阻止他：“不要摸，不卫生。”他依然划完。好动，好奇，真是孩子天性。
临近年关，人们都出动了，路人行色匆匆，车辆拥拥挤挤。小区外的沿街，两边车位上停的车满满当当，显得不宽的中间地带车来车往，他骑着滑板车在当中神窜。一边蹬一边扭头望着沿街牌匾，嘴里默默念着：娇点蛋糕、早教中心、韩鱼客、开心水饺、中信银行......我只好跑着追着他，反复提醒：有车、有车，靠右、靠右，慢点、慢点。
三九的阳光很冷艳，气温较低。公园如意湖畔，柳枝悬垂，残荷静卧，湖面上结了一层莹莹的冰。城里的孩子，很少见冰，一看到冰，就新奇而兴奋。他跳过一块块岸边奇石，下到湖边，用脚后跟轻轻踩踏冰面，试探厚薄。一踩，清脆的咔咔声叠起，一道道放射状裂纹呈现，冰不厚；再使劲踩踩，快踩快抬，冰面颤抖，踩点处破裂，有水溢出。从开裂处他伸进手去掀起一块，抓在手里，也不嫌凉，也不嫌滑，像得到一种宝贝一样托捧着，把玩着。我趁机点拨他，了解冰的特性：冰是水凝固的，是凉的，滑的，透明的。
可能觉得把玩着冰有点温柔，不够刺激，接着就把冰块往冰面上摔，一摔，啪地一响，银瓶乍破，伴着“啾啾”之声，碎冰四散，滑出好远，又激发出一阵兴奋，摔冰扔冰于是又变成了一场畅快的游戏。
十几分钟后，他又找到一根一米长的木棍，高高扬起，狠狠甩下，这又变换了项目——砸冰，一砸一个小窟窿，一砸一个小窟窿，砸开一个茬，有了缺口，就好砸了。他顺着茬口，沿岸一气砸出了十几米，冰在碎，水在扬，湿了鞋子溅了衣裳。直到冻得两腮通红，累得头上冒热气，才恋恋不舍地扔了棍子，重新骑上了滑板。
其实今上午的主题是计划到广场上去滑滑板的呢，这才进入正题。
要去广场，需要经过一段竹林，一段栈桥。竹林里的小路很窄，仅有两米宽，竹竿簇拥，竹叶婆娑，上面浓密的枝头枝丫都连成了一片，钻进去，就像进入一条弯曲幽深的洞。突然，我发现一抔狗屎，连忙提醒他，并说了一句俗语：“好鞋不踩臭屎。”没想到他立即纠正：“爷爷，旧鞋也不能踩臭屎。”反应的还挺快，还很有道理。
踏在栈桥上，他骑得很快，滑板轮子碾压着木条桥板，轱轱辘辘，轰鸣震耳。忽然，他停下，我问：“怎么了？”他说：“我害怕，哪里这样，会掉下去的。”原来，刚走过的地方，板子有点单薄而陈旧，有点颤颤巍巍，他的敏感性和警惕性还比较高呢！我连忙鼓励道：“没事，就是有点抖动而已。”
栈桥离水面三十厘米，水面都成了冰面，比刚才的更广阔，更光洁，他一看，又来了兴致，不由自主地大喊：“啊哊，这么大的冰！”要抬腿翻过栏杆，我赶紧劝阻，并指着旁边的警示牌让他念：“水深危险，禁止翻越！”他才服帖了，继续前行。
栈桥依岸而修，曲曲折折，迂回漫长，他蹬一段骑一段停一会，或左顾右盼，说岸边的芦花好多，或指指点点，说地上的麻雀好多。
到了栈桥终点，是一处公共卫生间，我问他你要尿尿不？小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拉要尿。他说不去，我说，我过去一下，你一定不能乱跑呀！他点头答应着。怕他擅自下水或者乱跑，我进去，惴惴不安，寥寥草草一番，赶紧出来，看看他。幸亏他还规规矩矩地站在栏杆旁，用略有期盼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便放心地对他说：“表扬！”——按照惯例伸出两个大拇指在他的两个大拇指上使劲一印——“两个表扬！”
进入大广场，因为气温偏低，时间又半午不晌，诺大的空间，只有寥寥的几个人，这倒给了他充分驰骋的天地。
骑着滑板车，撒开了欢。双手扶着把，左脚踏着踏板，右腿一蹬一蹬，蹬的频率极高，像麻雀啄食，像发条紧绷，车子自然持续加速，越来越快。疾驰一段路程，渐趋稳定，他迅速将右腿后翘，如轻燕低飞，或者盘腿于立柱之上，像毛猴望月，非常享受那种辛劳之后片刻歇息的苦尽甘来。
自己骑着有点乏味了，就喊我：“爷爷，你来追我呀！”我就跑到他旁边，快速往前撵几步：“追呀！追呀！”他则哈哈大笑，飞奔疾驰，嗖地窜出老远，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望，说：“我赢了——”继而转回来，又催我说：“爷爷，你再来追我呀！”如此往复，总要来个十几次，把我累得够呛，他却意犹未尽。
在风驰电掣，天马行空的过程中，他的嘴也闲不着，一遍遍唱着《宇宙护卫队》主题曲《啦啦嘿》：
“啦啦嘿 ！闹钟在响，
啦啦嘿！快快起床，
啦啦嘿！ 伙伴在身旁，
一起度过快乐时光。
啦啦嘿！ 警报在响，
啦啦嘿！ 炫酷变装，
啦啦嘿！ 飞船闪亮，
我们是宇宙护卫。
越过高山， 越过海洋，
美好故事与你一起分享。
迎着阳光 ，徽章闪亮，
梦想正起航。
广阔的天空 ，让我翱翔，
辽阔的大地 ，任我闯荡，
风暴闪电， 绚丽的彩虹，
无所畏惧 ，勇闯前方。
啦啦嘿！ 警报在响，
啦啦嘿！ 炫酷变装，
啦啦嘿 ！飞船闪亮，
我们是宇宙护卫队。”
往回走时，从广场到公园有一个二三十米的下坡，他骑着往下滑，凭着自由落体，越滑越快，越滑越急，我担心出危险，只得跑到下边去接着他，拉住他，并告诫他，提前踩刹车。他在这里又找到了特别的快感，说，我再上去滑滑，又拖拉着滑板，攀登到顶部，迅速滑下，不过能在适当的速度时学会了刹车，落到底部就比较平稳了。一旦掌握了一门技能，就开始上瘾，就总想演练，他又上来下去，前前后后滑了七八趟。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成年人能像小孩学艺那样执着地不厌其烦地钻研某项学问，说不定就成为专家。
傍晚，又来了到公园东门。东门面朝十里长街长安路，走过路西人行道，再往上是十级台阶，爬过台阶是如意湖上的木桥，桥西是门口基座，基座两侧卧踞两个麒麟，基座上是雕梁画栋的门，门楣上写着东皋公园烫金大字，射灯映照，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本来想进去玩的，但走到桥前台阶就止步逗留住了。
他不走台阶，而走台阶的垂带，台阶两侧的垂带是大理石，倾斜安置，平整光滑，尤其是北侧那块，斜面更长。他要冲上去，无奈，坡度较大，表面较滑，劲头不足，经验不够，冲到半路就往下擦了，只得求助于爷爷，我顺势往上拉他一把，才趔趔趄趄地爬到上面。然后转身返回，两腿一伸，哧溜滑下。
再往上上时，我指导他，要学会助跑：往后倒到盲道处，在平地上快跑几步，加速冲坡。果然凑效，他能一气冲到离上端仅一步之处，身体立即前倾，双手往地面附着，顺势就爬了上来。
会冲坡了，更来劲了。直线上冲，斜线侧冲，曲线折冲，反复往来，逸兴遄飞。冲上来，充满成就；滑下去，充满乐趣。滑的花样也在不断创新和变化，开始是双腿一伸的出溜，接着是屈膝而蹲的下顺，再就是平铺仰躺的激越，最后是翻身卧趴的自在。
期间有三个十岁的小女孩，也过来滑，但都不会冲坡，还是他教会了人家助跑；人家玩了十几分钟，都逐渐体力不支，累得气喘吁吁，聚到旁边歇息去了，而他依然兴致盎然。跑上去，滑下来，足足有一个小时，不下上百趟。我说，你这运动量顶健将级运动员了。只可惜，衣服成了抹布。
小孩是一种奇迹，与他们在一起，你总会发现新鲜，富有趣味，萌生春意，勃发力量。所以，跟这四岁半小男生一起的时时刻刻，一情一景，我总想记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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